第四章 (15)
關燈
小
中
大
說的好！以後再有那些要債的，就把人直接給他們，任打任殺，兒子我有一個就夠了。”
寧富寧德一看，是老娘來了。趕忙去抱著大腿：“娘啊，您可不能這麽狠心吶，我們可是你的兒子啊。”
“呸！”陸老太動了動兩只腳，無奈，兩個賴子各自報了她的兩條腿，動彈不得，老太太老當益壯，執起龍頭拐杖就在倆而自己背上敲打：“我打死你兩個，打死你們兩個。”
正堂亂做了一團，陳氏和李氏不敢規勸元安瀾，但是老太太還是敢的，上前又拉又勸。陸珩也上去了，他道不怕老太太把兩位傷著，而是怕把老太太年紀大了，萬一把自己筋骨扭到了，可就得不償失。
“奶奶，奶奶，別打了，大伯父二伯父知錯了。”
元安瀾眼看著眼前亂的跟一鍋粥似得，腦仁疼。恰逢其時，陸寧德回來了，他在路上就聽到家裏出了事，扔下綢緞莊裏的事，就趕回來了。正看到自己的老娘要打死大哥和二哥。
“娘娘，大哥二哥知道錯了，你就別打了，萬一傷到自己可就不好了。”
陸老太摸一把心酸的老淚：“真是丟人啊，你爹為人正直一輩子，怎麽生出給這麽不成器的兩個兒子。”
陸寧貴哭喪道：“悶雷哦們知道錯了，沒有下次了，真的不敢了，您別生氣啊。”
陸寧德轉身扶起兩位兄長：“你們啊，都幾十歲的人了，家裏有妻有室，怎麽回去調戲良家婦女，你們真是，我真不知道說你們什麽好。”
“弟弟啊，我們只是，跟那姑娘說笑而已，沒有做什麽。”陸寧富指著羅蘿。
羅蘿意識到自己成了靶子。果不其然，他說：“是她，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頭，傻乎乎的跑去官府作證，說我和老二把人家那姑娘給弄失蹤了，你說說，都是一家人，她是腦子有病嗎？”
元安瀾順好了氣，她望著羅蘿，終於有精力收拾她整兒腦子缺根弦的兒媳婦了。
“玉嫻你給我跪下。”
羅蘿向來吃軟不吃硬，硬氣的把臉一別：“憑什麽要跪。”
元安瀾一巴掌拍在桌子上：“跪下！”
無人敢說話。
羅蘿瞪著元安瀾，兩人四目相對，僵持不下。倒是陸珩他撲通一聲跪下去，低著頭，伸手想將羅蘿也拉下來。羅蘿偏不讓他拉。
拉不動
拉……
陸珩今天吃什麽，手勁兒這麽大，羅蘿的身子被拉斜，在不跪下去，就該倒了。撲通一聲，她只能跪下去。
元安瀾道：“珩兒你跪什麽跪，我讓你跪了嗎？”
陸珩賠著笑臉：“娘子有錯，兒子也有錯，是兒子沒有將玉嫻約束好，是兒子的錯。”
羅蘿一聽不樂意了，扭臉氣憤有不解的看著陸珩：“什麽是你的錯，你那裏錯了，不你是的錯也往身上攬，你傻嗎你？”
元安瀾的內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給震碎，她往後一靠，纖纖玉手指著羅蘿，呼吸不順道：“你這個鐵嘴丫頭，珩兒你看見了嗎。她就是這麽對你，你還對她這麽好，你眼睛是瞎了嗎？”
說著元安瀾拊胸順其，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。
一個說他傻，一個說他眼瞎，陸珩無話可說，跪在地上，頭痛。
“娘，我那是眼瞎的啊，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。”
“你不要叫我，你現在都被這個鐵嘴丫頭迷進心了，你會聽我的話嗎？你要是聽我的話就應該把這由頭給休了。”
“好啊，休啊。我現在就等著呢！”羅蘿氣勢洶洶站起來，“我巴不得呢！陸珩你趕緊休了我，好遂你娘的心願。”
陸珩知道羅蘿說的不是氣話，故而更加希望迫切的希望戰火停止 ，他站起來將羅蘿拉住：“娘說的是氣話，是氣話。”
“陸珩，你還護著她是嗎？”元安瀾帶著哭腔道，“她這是要把我給氣死啊。尹玉嫻，你長沒長眼睛，長沒長腦子，珩兒這麽對你，你對得起他嗎？你以為我不想休了你，不是珩兒跪在我面前，求我不要麽做，說這輩子認定了你，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兒，跟我放肆！？”
羅蘿起起伏伏的胸腔子，一剎那忘了呼吸。她望著陸珩。陸珩竟然為了她給元安瀾跪下來？
羅蘿凝著陸珩。陸珩擰著眉，嘴角輕抿，他發現羅蘿在看自己，就把臉別開，雙手拳拳在握。
那背影單薄，高高瘦瘦，是一堵墻，擋住了羅蘿的窺探。
不同於往日的溫潤柔弱，眼前的背影，剛毅又有一點委屈。不說話，卻比說話，看上去更招人心疼。
那一刻，羅蘿的心有什麽東西徹徹底底的垮了。
元安瀾還在耳邊聒噪著。說的什麽羅蘿沒有聽進去，陸珩依舊沒有轉過來，而她的目光也從未離開那個背影。
以及，骨節分明的的手背上，那個粉色的疤痕。
元安瀾說的嘴巴都幹了，額頭也冒汗了，可是 羅蘿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，這讓她又起了想動家法的念頭。
元安瀾今天勢必要罵一個痛快，她不坐，就起來道：“家醜不可外揚，你倒好，恨不得把家裏的醜事全張揚出去，你一天在陸府，就一天都得為這陸府考慮，人家讓你作證，你就說不知道就好了嗎？餵，我在跟你說話哪。”
羅蘿似乎沒有聽見，幽幽的目光釘在陸珩身上。
元安瀾氣得頭暈目眩：“素香上家法，我要治治這個不孝的兒媳婦兒，婆婆講話居然充耳不聞，真是放肆！”
素香忙不疊應了一聲，剜了一眼羅蘿，立刻拔腳就往外走。
噗通。
是羅蘿冷不丁的跪了下去。
雙膝在地上，磕出了響聲。
元安瀾的氣焰莫名斷了源頭。她一口氣提上來，沒來得及往下咽，顯然沒有料到羅蘿會這樣。
“婆婆我錯了。”
元安瀾的氣焰一瞬間眼前的境況，正堂鬧哄哄的，羅蘿這一跪，把聲音給跪沒了。
最最受到驚嚇的還屬陸珩。他心道：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，娘子強按牛頭不喝、不是，娘子這是怎麽了？
陸珩恐慌，想要去扶。但羅蘿把頭埋的更低了，態度堅定的樣子，讓他下不去手。
羅蘿：“婆婆我錯了，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。以後，以後我不會這樣了。”
元安瀾後退兩步，著實猜不透眼前的人是什麽意思，喉嚨湧動，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，畢竟她的飆還沒有發完。
“公主，那還拿家法嗎？”素香小心翼翼的問。
元安瀾正要說，陸珩已經把人給扶了起來，“娘，你別生氣了，玉嫻知道錯了。給她一個機會吧。”
聽著陸珩為自己求情，羅蘿兩眼空洞著，她側頭，是那只扶著自己白皙的手。骨節分明，粉色的疤痕，淺淺的，幾乎不可察覺。
羅蘿的心裏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咬了一口，生疼。想也不想的，用手肘一頂，與之拉開了一個拳頭的距離。
陸珩吃痛，揉著心窩子，羅蘿在氣頭上，他便也不好說什麽。只是，哎，他自認以前哄一個女人的時候，還算得心應手，但現在一下子要面對兩個女人，真是一個頭兩個大。還是聖賢人有先見之明，世上果然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。
素香沒有等到元安瀾發話，又問了一句：“還拿嗎？”
元安瀾：“去-＂
“娘，不要啊。玉嫻知道錯了，求你不要動用家法。”
這回換陸珩跪了。跪的噗通一聲，比之羅蘿剛才，有過無不及。
元安瀾見了，急忙上前把兒子扶起來：“你傻的嗎，關你什麽事。”
“娘，您打在她身上，疼在我身上。縱使玉嫻的確有些地方應該改，有錯，也請娘容許給她一個改過的機會，人非聖賢孰能無過，她會改的，兒子一定會改的。”
“改？”元安瀾的丹蔻手，對著羅蘿的腦門指指點點：“你覺得她會嗎，你媳婦兒生在書香世家，也沒見她上上下下哪一點想大家閨秀。你指望讓她改，重新投胎還差不多。”
“你什麽意思！”羅蘿忍無可忍拔腳就要撲上去，陸珩眼疾手快，立刻抱住了羅蘿的腿：“娘子，少說一句，少說一句。”
轉頭，死死抱住羅蘿，有對元安瀾道：“娘，你給我一點時間，我一定把玉嫻教好。過些時日，一定給你一個脫胎換骨的兒媳婦兒。”
元安瀾先是一笑，再是冷冷的哈哈大笑。末了，把臉端正，中氣十足的說：“好，陸珩，我給你十天為限，我要玉嫻熟讀《女誡》《女德》《女訓》《女則》，還有牢記什麽是婦德、婦言、婦容、婦功。十日之後，一一背誦，倘若做不到，那便邊休書一封，茲此不議。”
元安瀾雲袖一揮，氣勢如虹，坐於椅上。
“尹玉嫻，你說呢？”
陸珩的心涼了。娘這麽說，那不是正中羅蘿下懷，她求皇帝都沒求來的恩典，現在好了，娘現在拱手相送。他之前做的功夫都白費了。
陸老太看不下去了，小心翼翼的打著圓場：“那個，十天是不是太短了點，要不一個月吧，啊？”
陳氏和李氏今天解了心頭之恨，看夠了熱鬧，也該輪到她們扇扇點點火了。陳氏道：“婆婆啊，十天足夠了，既然身為陸府的少夫人，這些不過小菜一碟。公主還沒算給她琴棋書畫呢。”
說完，李氏會心的笑了。十天怎麽可能，以尹玉嫻那資質，熟讀《女誡》《女德》《女訓》《女則》，除非真如公主所說重新投胎得了。
羅蘿不是不知道元安瀾的話，是在為難她，逼她。一雙雙眼睛，往她臉上紮，主子，下人，都在看她的下場，應嗎？
羅蘿有點猶豫。
可是，她望著陸珩，眼眶一點點熱了起來。
“好。”
羅蘿的聲音，不大不小，陸珩聽得真真切切。
正當陸珩反應過來，喊了一聲娘子。羅蘿轉身走了。
大庭廣眾之下，羅蘿不辭而別，元安瀾瞇了瞇美目，第一次不予與計較，她舒服服的靠在椅背上，將碗裏的最後的一點冰鎮湯一飲而盡。
103
東苑，月亮升起。
羅蘿坐在床邊上，出神許久。
屋外有人在敲門。
咚咚咚。
羅蘿不耐道：“出去，我誰也不見。”
“是我娘子。”
燈籠下，樹影搖晃。陸珩在外頭艱難的抱著一摞書。有蚊子嗡嗡嗡了飛了過來，果不其然，一到跟前，就趴在他臉上不走了。
陸珩不敢動，斜眼往下瞧，挺大個兒。當下決定，等蚊子吸血的時候，再出手不遲。
臉在癢了。陸珩覺得時候到了，費勁的擡起手，他以血誘敵，誓要給敵人迎頭痛擊。
“啪！”陸珩狠狠一拍，得逞了！
羅蘿打開門，正好看到了這一幕。
四目相對須臾。羅蘿望著陸珩，有些心疼，也有些埋怨，就外冷內熱道：“你傻嗎？我不開門，你就自己打自己。”
“我——”
話還沒說，羅蘿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從陸珩臉上掠過，兀自就進了屋。
羅蘿走了，門是留著的。
陸珩把話咽回肚子裏，嘿嘿一笑。心裏道：打得好打得好。摟了摟懷裏的書，他興高采烈的跨了進門。
陸珩把書放在桌上，摞整齊。他見羅蘿蜷在坐榻上，下巴抵住膝蓋，是在出神。
“娘子你怎麽了？”
自打在正堂羅蘿跪下的那一刻，陸珩有點琢磨不透羅蘿，羅蘿一新想要離開陸府，怎麽又會貿然答應了娘，要在十天之內，學自己不擅長的東西。
陸珩忍不住懷疑，羅蘿是不是在打某種不為人知的算盤。
她是想走，還是不走呢？
糟了！陸珩腦子靈光乍現，驚出一身冷汗。
想走的幾率大吧。十天之期，擺明了最後是一定會把休書送到她手上的。
可不對，那羅蘿為什麽要跪呢？
為什麽？
羅蘿在坐榻上出神許久，才察覺屋裏不應該一點聲音都沒有。果然，就看到陸珩在桌子前搖頭擺尾，像個神經病。
羅蘿冷道：“你幹嘛？”
陸珩內心住了兩個人，正廝殺激烈，羅蘿冷不丁一說話。兩方立刻偃旗息鼓。陸珩恢覆正常，邁開長腿，朝羅蘿走了過去，笑道：“沒什麽。”他兩手負在身後，有些拘束：“娘子我把書給你帶來了，是看……還是不看。”陸珩最後兩個字說的小心翼翼。
羅蘿慢條斯理的說道：”看，怎麽不看。”對上陸珩的眼睛，有些話，她還沒有想好怎麽說，該怎麽問。
陸珩負在身後的兩只手，不知不覺攪在了一起，因為拘束，故而臉上的笑容也含蓄了。羅蘿望著眼前這個人，想起第一次被她踹下床的陸珩，明明是她的錯，他卻沒有怪她。
當時的他，便是這樣看著自己的。微翹著嘴角，眼白很白，瞳仁漆黑，裏面嵌了星星。
一樣的純澈，一樣的溫暖和安心。
沒有變過。
這雙眼睛啊……
羅蘿笑了，搖搖頭。
看到那笑，陸珩的心悸動了一下。經過這一事後，陸珩直覺，娘子似乎有點變了，至於哪裏變了，說不上來。
陸珩樂意在羅蘿面前裝傻，故意擺了一張認真的臉，他不問為什麽，而是說‘我臉上有東西嗎？’，甚至還裝模作樣的在臉上摸了一摸，借著燭光，舉頭看手，說道:“沒有啊。”
羅蘿忍俊不禁，把臉撇開。陸珩知道奏了效，拿出了蹬鼻子上臉的精神，身子一扭，窩在了坐榻上，是個要和羅蘿來一個四目相對的意思。
就算不對眼，聊會兒天總行吧。
“今晚我就教你看那些書？”
羅蘿趁陸珩還沒扭到坐榻的時候，斂去了笑，斜睨了對面桌上的高高的一摞。板著臉，嗤之以鼻：“不要。”
陸珩心裏的小雀瞬間跌在地上：“啊？”
“啊什麽啊。”
“十天很快就過了，雖說中明天開始，但是我們也得抓緊今宵呀。”
“什麽今宵銀宵，我現在沒心情，等有心情了再說吧。”
羅蘿起身就走。
陸珩犯了難，那照娘子的意思，不學這些，休書便唾手可得了。
“你既然是這個態度，又何必委屈自己，給我娘——”
羅蘿轉過身，燈影迷蒙，柔和了臉龐：“給你娘跪下是麽……我有我的打算，不必知道。”徑直走到房門便，打開門，站到一側，歪頭：“出去。”
“娘子。”
“我要睡了。”
“娘子我——”
“趕緊的！”
陸珩應果然聲站起來，羅蘿的臉上寫著，‘我沒有開玩笑。’陸珩很無奈。他現在猶如海上破爛的船，剛剛經歷一場狂風暴雨，好不容易挨到雨天轉晴，結果整個人就沈下去了。
女人真是弄不懂。
陸珩遭到門邊，不死心，想要再跟羅蘿膩一會兒，於是另起了話題：“今晚月亮不錯，我邀你賞月吧？”
羅蘿仰著臉望著他。陸珩立刻讀懂了，低下頭：“早點休息。”
羅蘿目送陸珩走了，毫不猶豫的關上門。而陸珩不知道，羅蘿關上門果然去了床榻，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，直到餵飽了兩只蚊子，門還是沒有動靜，他不得不走了。
羅蘿躺在床上，心裏很覆雜。睡不著，又起來，趴在窗戶上看到面。就看到陸珩挪著步子往對面的屋子裏去，直到關上門。
羅蘿收回目光，想起了兩次夜千行投擲的匕首，床頭刻痕還清晰可見。
羅蘿搖搖頭，長嘆一聲，走到床前，倒下去，臉埋進了錦被裏，擺了個大字。許久，羅蘿才把臉拔出來，憋了通紅的臉，眼裏透著狡黠的光。
不是死不承認麽，好那就陪你好好耍耍，不就是裝嗎，這有何難？
翎羽山莊到了晚上，景致最絕的。
方棋五年未歸，竟不知道山莊在父親的操持下，已經大變了樣。方棋的前面有人引路，他身後還有一個人，是阿七，阿七跟他一樣五年未歸，一樣的連現在大門往那邊開的都不知道。
他默不作聲，由著前面的人給自己引路，幾個人上了爬山廊，又到了了曲廊。要不是知道這是自己的家，方棋幾乎要懷疑自己的是不是走錯了地方，以前沒覺著山莊大，這次回來，竟然走了如此之久都還沒有大。
方棋的膝蓋有點算，趁次機會，他算是領略了父親的醉心園林的心思。
記憶裏，以前山莊占地頗大，可是景致單一，起了幾座樓，圍了幾座花墻，池子，花園，各有公用，如今也不知道父親如何動的心思，莊子被割成碎片，又通過各種刁鉆且頗具心思的廊連起來，遇水搭橋，貼墻堆疊湖石，水景和園景山景相互資借聯成一氣，點綴花木，景色互為滲透，似隔非隔。方棋覺得，自己怕是要在家裏來來回回走上幾次，才不會迷路。
“柏叔，這些年身子可還好？”
老管家邊走邊側著身，笑呵呵回道：“我啊還好，還能再為你爹賣命二十年。”
方棋笑了，點點頭：“難為柏叔一片忠心。其實這等小事，吩咐別人做就是了，你大可不必親自來的。”
老管家柏叔在山莊做了近三十年管家，自打主子在江湖上名聲傳開之前，他就跟隨在側，是山莊主人方翎羽最信得過的人。
老管家不認同的咦了一聲，認真道：“少主子說的哪的話啊。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。換其他人來，未必有我老頭子說的詳細，家裏變了，和以前不一樣了，少主子且看看 就知道了。”
“是啊，變化還挺大的。”
“對了，我昨天在院子逛了一天，發現從前的熟臉面少了許多。”
老管家在前面專心帶路，及至上了臺階，才聽老管家說道：“哦，這些年走的人挺多的，不在山莊裏當差，或是回鄉下，去外地，不過現在莊裏的人還是沒有少，和以前一樣，你最熟悉的人都還在，就比如說你柏叔我，哈哈。”老管家爽朗朗的笑了。
“柏叔說的極是。”方棋笑著，眼裏卻是疏離與落寞：“最熟悉都還在。”
上了覆廊，方棋隔著漏窗，望到了裏面的長長一串燈影。望風樓，父親的一個人寢居一應全在這裏，那都變了，只有這裏沒有變。
老管家柏叔帶路於此，止步，側了身子道：“少主子去吧，莊主在屋裏等你。”
方棋點點頭，又吩咐了阿七，在此等候 。
夜色裏，望風樓周圍茂密的樹枝，張牙舞爪，團團的將樓圍在了內裏，方棋自小就不喜歡這裏，覺得太過陰森，每次一進這裏，他都忍不住打一個冷顫。
雖然有一半是因為裏面的那個人。他的父親。
門是打開著的。
方棋猶豫了一下，先邁了左腳進去。
屋內的人，腿腳不好，坐在四輪車上，一手舉著書。側身對門，因為坐著，和背後的藏書閣相比，高低立現，頗為嬌小。
方棋一言不發，汗毛豎立。
“父親。您找我。”
此人方棋的父親——方翎羽。
方翎羽面無表情，舉著書，胡子垂至下巴，和年過五旬的老頭不同，方翎羽的顯得格外年輕，眉眼矍鑠。
側過臉，方翎羽瞥了一眼兒子，唔了一聲。眼睛有回到了書上，他開了口，聲音低沈且厚：“用過飯了嗎？”
方棋低著頭：“用過了。”
“聽說你今天上公堂了，所為何事。”
方棋目光閃爍，咽了一口唾沫，在父親面前，他還是太嫩。
但，他不信父親一點都不知道。
“一個姑娘失蹤了。昨天我見過她，當時是我替她解的圍，可是今晨上街，有人說那姑娘一夜未歸，不見了，有人認出了我，就認定是我所為，這才上了公堂。”
方翎羽看過來，鷹鉤鼻上的一眼睛冷冷。
“所以，為了證明你的清白，你就和流雲閣的萬俟蕭打賭，三日內找出兇手？”
方棋擡了眼睛，又低下。果然，父親什麽都知道。“是。”
方翎羽把書一合，放於一個大匣子內，匣子旁綴著一根繩子，方翎羽在藏書閣低下的木箱子內撥了幾下木片，一拉繩子，匣子載著書上了藏書閣。箱子的暗格起起伏伏，方翎羽嫻熟的操作著。方棋拿眼偷覷，那本書直立立束在了空缺的位置。
“以後再遇上官府的人，派人回來，我自會打點。”
“父親，不是我做的。”
方翎羽拍了拍手，睨了一眼方棋，拿起了桌上的書冊：“我又沒說是你做的。”
方棋欲言又止，猶豫了一下，不甘道：“那父親何出此言？”
“少和官府的人打交道，也不要把自己牽扯進去。聽說你和那萬俟蕭打賭了？還約定了三日之期。”
“是。”
方翎羽擡眼瞧他，冷冷嘲諷：“官府半年都破不了案，你？三天？”
方棋暗暗納罕，其實不用父親提醒，他自己也明白。
“三天，夠了。”
方棋雙拳在握，垂著眼簾：“我今天上了公堂，那官府的大人能力高低，一看便知，指望他破案，要等到何年月。再說，翎羽山莊耳目眾多，情報眾多，相信一定能有所收獲。”
方翎羽看著他，不疾不徐道：“流雲閣這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江湖邪派，也配和你打賭？你是誰，你是翎羽的少莊主，下一任的武林盟主。表面上贏了萬俟蕭、贏了流雲閣，又怎樣？為父期望你做的，不是這些表面，而是三月之後武林盟主之位重新遴選，你若在擂臺上贏了他，，那才是為父想看到的。所以那賭約此作罷，誰是兇手官府自有定奪。”
“可是父親——”
“方棋。”方翎羽沈聲警告道。
方棋渾身一凜，跪下。“父親。”
方翎羽的下半張臉攏在光暈裏，鼻子突兀，兩腮無肉，三白眼裏透著陰冷，放下了那書，薄唇小嘴輕聲道：“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。不該你插手的事，不要插手。官府的事，我們翎羽山莊還是不出手為妙。”
“好了，回去吧，你近日剛回來，好好休息，你那個萬俟蕭的賭約就此作罷。”
說罷，方翎羽揮揮手，示意方棋出去。
方棋看了一眼，低下頭，收了腳緩緩起身。
難道真要作罷嗎？
“我們打個賭吧。如果我找到了真兇——你，就在剛才發生爭執的地方，那個茶樓上，當著大家的面大喊三聲，我錯了。”
“我還以為是多大的賭註呢，沒什麽，不就是道歉麽。這麽好辦，但，如果你沒有呢？”
“反之亦然。”
“道歉哪夠啊，就你說的那地方，跪下，同樣的大喊三聲，我是兇手。”
“你太過分了。”
“過分嗎，是你要和我賭的，而且這是你唯一能證明自己是個清白的機會。說起來，如果你不是兇手，其實勝算蠻大的。”
“好，我跟你賭。但是我得改一個條件。”
“什麽條件？”
“高喊三聲，你是個王八蛋！”
方棋哪裏肯認輸，王八蛋，他一定要萬俟蕭跪在自己面前承認自己是個王八蛋。
“那父親早些休息，我就下去了。”
方棋轉身向外走。方翎羽卻莫名其妙的道：“你那——你妹妹的屋子，還留著，和從前一樣，沒動過。”
門前的人身子僵硬，盯著漆木門檻，眼睛驀地湧起了霧氣。
方棋繃緊牙關，擡起頭，望著前方一片幽暗，艱澀道：“是，知道了。”
104
一大早，陸珩都來不及和羅蘿大聲招呼就到了天下第一綢緞莊。早前就聽說鄰國的使臣要來，皇宮連夜裏面下了單子，讓他們要提前準備好。
為了趕制這一批上等的料子，綢緞莊調派了人手前往貨源地，昨晚第一批貨道了，繡娘們為了著緊時間，一分到料子，便著緊時間穿針引線，否則後面的貨陸陸續續的到，就來不及了。
天下第一莊的繡娘在大瑨，乃是個頂個手藝強。那天下第一，有一半的名頭還得歸功於她們。
陸珩不比父親陸寧德有手藝，就好比如現在，缺人手的時候便是父親親自上陣。別看是個大老爺們，疊搶針，反搶針，以及織錦針和散套等等，不在話下，比之莊子裏的繡娘還要厲害上三分。元安瀾身上的有好些衣裳，就是出自他的手藝。
陸珩百無聊賴，看著自己身邊的人都有事情做，就他閑著。就著桌子以手支頤，陸珩道：“爹，你叫我來，又不給我事情做。”
如果沒事做的話，他想回去了。回去陪娘子，十日為期，今天是第一天。
“別慌，我叫你來，是因為待會兒還有一批貨要到，在梵音寺旁邊的那個碼頭，我現在不忙著嗎，就不去了，你替我去。”陸寧德捏著針尖搔搔頭，看了兒子一眼：“怎麽你想回去啊。”
果然知子莫若父。陸珩情緒低落，替父親把絲線捋了捋。昨晚羅蘿的說的話，還言猶在耳，她說她不想學，那他還怎麽教。
“怎麽不說話？”陸寧德撿了空閑瞄了兒子一眼，手上的功夫沒有落下。不徐不疾，一如他溫厚的性子。
“爹，我現在可是體會到你的難處了。我現在被娘還有娘子，弄得一個頭兩個大。我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她們和和平相處。”
陸寧德咧嘴一笑：“嘿嘿，傻孩子，這裏面也有訣竅的嘛。沒有人一開始就會的，只有走過一道道彎路，才知道捷徑怎麽走，如果一開始有人跟你說直走，你也不會信啊。所以切身體會了，辦法就有了。”
陸珩兩手抱著腦袋，沮喪望著父親手上的海棠的花萼慢慢成型：“之前事情沒有那麽早的時候，或許還能周旋一二，可現在，爹，我真的怕娘真的會把娘子休了。”
“休了你會怎麽樣。”
“什麽怎麽樣？”
陸寧德搖搖頭：“你呀，從小到大就沒有求過我們，可你為了玉嫻，那一跪，你娘和我都沒有料到，我看你啊也是情根深種了。她真要走了，你呢，也跟著走嗎？”
這個問題，陸珩還沒有想過。比起羅蘿離開，他更在意羅蘿昨天的那一跪，究竟什麽樣的心思，會讓心甘情願的說自己的錯了，還‘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’，如果不是確定她有離開的決心，就是打死他也不會相信羅蘿會說這樣的話。
女人心海底針啊，陸珩昨晚想了一個晚上也不明白。如果真的要離開，羅蘿又何必如此呢；大可像從前那樣，不管不顧，惹怒了娘，一紙休書手到擒來。他雖然求過娘，但是也沒有把握娘在盛怒之下，還會信守承諾，要知道，娘是個信奉權威的，她是公主，從沒有人敢忤逆她，當然羅蘿除外。
陸珩思緒從遙遠的地方飛了一圈又回了，嘆了一口氣：“容我再想想。”如今形勢緊迫，如果羅蘿繼續滿不在乎對待這個賭約，那他只能自爆身份。
夜千行就是自己。如此一來，娘子或許就能踏踏實實留在陸府了吧……
羅蘿睡到日曬三竿才起，凈了面，用了飯，她把手一抄，坐在坐榻上，望著那一摞書，那書從昨晚到至今就沒有動過。
背嗎？對羅蘿來說真不是個問題。
因為她很清楚，看了是輸，不看也是輸，何必累眼睛呢？還是顧著當下，眼前的這盤紫葡萄。於是羅蘿優哉游哉擺了個羅漢姿態，那些水靈靈的葡萄，一個個進了她的嘴。
唔~冰鎮的酸甜滋味，不要太好。羅蘿咂摸咂摸嘴，她的具體計劃也在腦子裏逐步浮現。
依照陸珩的性子，就算她到時候輸了，也一定不會丟下他不管。到時候正如陸珩先前與她說的那樣，可以到外面找一處地方，兩人一起過日子，沒了他娘的管束，想幹嘛幹嘛。
至於昨晚那一跪，實乃看在是陸珩的娘份上。要是換在從前，元安瀾就是把家法拿出來，她也絕不會妥協一分半點。
想一想以後的日子，羅蘿心裏還是十分向往的。不過再十日之期前，她得找一個機會確認一件事。
羅蘿望著那些書，哀怨一嘆，想起當日在吉峰崖下，哥哥所說的話：“山下的男人就喜歡騙你這樣單純的小姑娘。”
她一直覺自己不傻，沒想到還是被騙了。
彼時，有人透過門扉打眼往裏面瞧。倆丫鬟收回眼睛，尋了個角落說道：“她怎麽還在吃。不會還要一盤吧，不用看書了嗎，真想少爺休了她啊。”
“哎呀，那是少爺想休她，你沒聽說嗎，少爺為了少夫人的事，都給公主跪下了。真是沒瞧出來，少爺竟然這麽疼少夫人。你說說，她哪裏好，少爺就這樣迷她。”
“所以啊，公主為這事兒才慪氣呢。對了你聽說沒，我聽素香姑姑身邊的人說，公主好像要給少爺納妾了。”
“什麽？真的嗎？”
“咳咳咳！”
倆丫頭立刻轉身，和後面出聲的人打了個照面。是小暖，小暖許久沒有來東苑了，倆丫鬟一見不是理事的，便笑開了顏：“我當時誰，原來是小暖姑娘呀。許久不見，氣色真好。”
小暖生的粉面桃花的，淺淺一笑，眉眼有幾分嫵媚的意思，她看著兩人:“不要說嘴了。少夫人呢，在哪兒？”
丫鬟往裏面一指，努努嘴：“裏面，用了早飯後，嘴就沒有停過，在裏面吃葡萄呢。”
“還沒看書吶？”
“沒有。我看她壓根兒沒把這件事，當回事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小暖仰起臉，滿意的笑了，提起裙角跨進了門，聲音如鈴：“少夫人。”
羅蘿一看來者，喲，稀客啊。
羅蘿一個人的時候，坐姿極其不講究，跟個粗野男人似得。小暖受過規規熏陶，如此一見瞠目結舌，比之她離開東苑的時候，還出格。
小暖見了，絹帕不由自主掩了面，施施然給羅蘿請了個安，起了身：“少夫人請你往正廳去一趟。”
羅蘿蹙眉，保持姿勢，一動不動：“什麽？又去啊。”
小暖兩手放在一側，是個老老實實的樣子，低眉順眼的說：“公主已經在正堂候著了，還請少夫人快些。”
小暖福了身子，就出去了。
羅蘿撐直了腿，坐起來，抹了一嘴葡萄水。這母老虎又想幹嘛。羅蘿想了一想沒有想出個所以然，陸恒不在家啊。母老虎是不是昨晚想不通今天要對她實行家法呢？
大約不會吧。她是公主，怎麽能言而無信呢？
耍賴，羅蘿還是在行的，她山賊都做過，害怕一個女人把她怎麽樣？
真要敢動她，大不了魚死網破。
但這終歸是想一想，萬一，母老虎找她不是為了這個。羅蘿趿拉上鞋子，算了還是去一趟為妙。否則屁大點的事，也能讓母老虎搞出個驚天動地的來。
事已至此，她也不想搞事情，先把態度放端正。
元安瀾在正堂吩咐下人打點出行所需，見羅蘿來了，她跟沒事人一樣。
“兒媳婦兒，走，陪婆婆我去趟梵音寺。”
“去寺廟？”羅蘿本能覺得眼前的人是在沒事找事，她註意到地上有兩箱物什，裏面裝的是什麽不得而知。
“呀，你不用帶衣服的嗎？”
“什麽兩天？”羅蘿不明白，元安瀾說的什麽？
元安瀾看著羅蘿，臉上的笑，別有深意：“我們倆個要到梵音寺住兩天。你呢，也可以在那裏好好靜靜心，看看書。”
要出門兩天？羅蘿搔搔頭，小暖根本就沒有跟她說，這個丫頭，存心玩她是麽。
元安瀾指揮著下人，搬著那個，扛起那個，務必輕輕的放在馬車上。
羅蘿不想走，猶猶豫豫說道：“我覺得，我可以不用去，待在府裏一樣可以看書。”
元安瀾心裏早有打算，美目精光一閃而過，她怕怕手上虛無的灰：“怎麽能不去，後天就是十五了，陸府這麽多年的規矩。每月的初一和十五，女眷們到要去梵音寺誦經祈福。順便求一只簽。往次都是你大伯母和二伯母和我一起去的，這次，就和你一起吧。”說吧，仔細上下打量了尹玉嫻的衣裳：“還行，你也不用帶什麽，走吧，馬車在外邊等著了。”
元安瀾拔腳就走，不給羅蘿掙紮的機會。這時壯漢家丁擡了一箱子過來，叫住了她：“公主，您的衣裳是放在第幾輛車上？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寧富寧德一看，是老娘來了。趕忙去抱著大腿：“娘啊，您可不能這麽狠心吶，我們可是你的兒子啊。”
“呸！”陸老太動了動兩只腳，無奈，兩個賴子各自報了她的兩條腿，動彈不得，老太太老當益壯，執起龍頭拐杖就在倆而自己背上敲打：“我打死你兩個，打死你們兩個。”
正堂亂做了一團，陳氏和李氏不敢規勸元安瀾，但是老太太還是敢的，上前又拉又勸。陸珩也上去了，他道不怕老太太把兩位傷著，而是怕把老太太年紀大了，萬一把自己筋骨扭到了，可就得不償失。
“奶奶，奶奶，別打了，大伯父二伯父知錯了。”
元安瀾眼看著眼前亂的跟一鍋粥似得，腦仁疼。恰逢其時，陸寧德回來了，他在路上就聽到家裏出了事，扔下綢緞莊裏的事，就趕回來了。正看到自己的老娘要打死大哥和二哥。
“娘娘，大哥二哥知道錯了，你就別打了，萬一傷到自己可就不好了。”
陸老太摸一把心酸的老淚：“真是丟人啊，你爹為人正直一輩子，怎麽生出給這麽不成器的兩個兒子。”
陸寧貴哭喪道：“悶雷哦們知道錯了，沒有下次了，真的不敢了，您別生氣啊。”
陸寧德轉身扶起兩位兄長：“你們啊，都幾十歲的人了，家裏有妻有室，怎麽回去調戲良家婦女，你們真是，我真不知道說你們什麽好。”
“弟弟啊，我們只是，跟那姑娘說笑而已，沒有做什麽。”陸寧富指著羅蘿。
羅蘿意識到自己成了靶子。果不其然，他說：“是她，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頭，傻乎乎的跑去官府作證，說我和老二把人家那姑娘給弄失蹤了，你說說，都是一家人，她是腦子有病嗎？”
元安瀾順好了氣，她望著羅蘿，終於有精力收拾她整兒腦子缺根弦的兒媳婦了。
“玉嫻你給我跪下。”
羅蘿向來吃軟不吃硬，硬氣的把臉一別：“憑什麽要跪。”
元安瀾一巴掌拍在桌子上：“跪下！”
無人敢說話。
羅蘿瞪著元安瀾，兩人四目相對，僵持不下。倒是陸珩他撲通一聲跪下去，低著頭，伸手想將羅蘿也拉下來。羅蘿偏不讓他拉。
拉不動
拉……
陸珩今天吃什麽，手勁兒這麽大，羅蘿的身子被拉斜，在不跪下去，就該倒了。撲通一聲，她只能跪下去。
元安瀾道：“珩兒你跪什麽跪，我讓你跪了嗎？”
陸珩賠著笑臉：“娘子有錯，兒子也有錯，是兒子沒有將玉嫻約束好，是兒子的錯。”
羅蘿一聽不樂意了，扭臉氣憤有不解的看著陸珩：“什麽是你的錯，你那裏錯了，不你是的錯也往身上攬，你傻嗎你？”
元安瀾的內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給震碎，她往後一靠，纖纖玉手指著羅蘿，呼吸不順道：“你這個鐵嘴丫頭，珩兒你看見了嗎。她就是這麽對你，你還對她這麽好，你眼睛是瞎了嗎？”
說著元安瀾拊胸順其，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。
一個說他傻，一個說他眼瞎，陸珩無話可說，跪在地上，頭痛。
“娘，我那是眼瞎的啊，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。”
“你不要叫我，你現在都被這個鐵嘴丫頭迷進心了，你會聽我的話嗎？你要是聽我的話就應該把這由頭給休了。”
“好啊，休啊。我現在就等著呢！”羅蘿氣勢洶洶站起來，“我巴不得呢！陸珩你趕緊休了我，好遂你娘的心願。”
陸珩知道羅蘿說的不是氣話，故而更加希望迫切的希望戰火停止 ，他站起來將羅蘿拉住：“娘說的是氣話，是氣話。”
“陸珩，你還護著她是嗎？”元安瀾帶著哭腔道，“她這是要把我給氣死啊。尹玉嫻，你長沒長眼睛，長沒長腦子，珩兒這麽對你，你對得起他嗎？你以為我不想休了你，不是珩兒跪在我面前，求我不要麽做，說這輩子認定了你，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兒，跟我放肆！？”
羅蘿起起伏伏的胸腔子，一剎那忘了呼吸。她望著陸珩。陸珩竟然為了她給元安瀾跪下來？
羅蘿凝著陸珩。陸珩擰著眉，嘴角輕抿，他發現羅蘿在看自己，就把臉別開，雙手拳拳在握。
那背影單薄，高高瘦瘦，是一堵墻，擋住了羅蘿的窺探。
不同於往日的溫潤柔弱，眼前的背影，剛毅又有一點委屈。不說話，卻比說話，看上去更招人心疼。
那一刻，羅蘿的心有什麽東西徹徹底底的垮了。
元安瀾還在耳邊聒噪著。說的什麽羅蘿沒有聽進去，陸珩依舊沒有轉過來，而她的目光也從未離開那個背影。
以及，骨節分明的的手背上，那個粉色的疤痕。
元安瀾說的嘴巴都幹了，額頭也冒汗了，可是 羅蘿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，這讓她又起了想動家法的念頭。
元安瀾今天勢必要罵一個痛快，她不坐，就起來道：“家醜不可外揚，你倒好，恨不得把家裏的醜事全張揚出去，你一天在陸府，就一天都得為這陸府考慮，人家讓你作證，你就說不知道就好了嗎？餵，我在跟你說話哪。”
羅蘿似乎沒有聽見，幽幽的目光釘在陸珩身上。
元安瀾氣得頭暈目眩：“素香上家法，我要治治這個不孝的兒媳婦兒，婆婆講話居然充耳不聞，真是放肆！”
素香忙不疊應了一聲，剜了一眼羅蘿，立刻拔腳就往外走。
噗通。
是羅蘿冷不丁的跪了下去。
雙膝在地上，磕出了響聲。
元安瀾的氣焰莫名斷了源頭。她一口氣提上來，沒來得及往下咽，顯然沒有料到羅蘿會這樣。
“婆婆我錯了。”
元安瀾的氣焰一瞬間眼前的境況，正堂鬧哄哄的，羅蘿這一跪，把聲音給跪沒了。
最最受到驚嚇的還屬陸珩。他心道：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，娘子強按牛頭不喝、不是，娘子這是怎麽了？
陸珩恐慌，想要去扶。但羅蘿把頭埋的更低了，態度堅定的樣子，讓他下不去手。
羅蘿：“婆婆我錯了，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。以後，以後我不會這樣了。”
元安瀾後退兩步，著實猜不透眼前的人是什麽意思，喉嚨湧動，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，畢竟她的飆還沒有發完。
“公主，那還拿家法嗎？”素香小心翼翼的問。
元安瀾正要說，陸珩已經把人給扶了起來，“娘，你別生氣了，玉嫻知道錯了。給她一個機會吧。”
聽著陸珩為自己求情，羅蘿兩眼空洞著，她側頭，是那只扶著自己白皙的手。骨節分明，粉色的疤痕，淺淺的，幾乎不可察覺。
羅蘿的心裏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咬了一口，生疼。想也不想的，用手肘一頂，與之拉開了一個拳頭的距離。
陸珩吃痛，揉著心窩子，羅蘿在氣頭上，他便也不好說什麽。只是，哎，他自認以前哄一個女人的時候，還算得心應手，但現在一下子要面對兩個女人，真是一個頭兩個大。還是聖賢人有先見之明，世上果然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。
素香沒有等到元安瀾發話，又問了一句：“還拿嗎？”
元安瀾：“去-＂
“娘，不要啊。玉嫻知道錯了，求你不要動用家法。”
這回換陸珩跪了。跪的噗通一聲，比之羅蘿剛才，有過無不及。
元安瀾見了，急忙上前把兒子扶起來：“你傻的嗎，關你什麽事。”
“娘，您打在她身上，疼在我身上。縱使玉嫻的確有些地方應該改，有錯，也請娘容許給她一個改過的機會，人非聖賢孰能無過，她會改的，兒子一定會改的。”
“改？”元安瀾的丹蔻手，對著羅蘿的腦門指指點點：“你覺得她會嗎，你媳婦兒生在書香世家，也沒見她上上下下哪一點想大家閨秀。你指望讓她改，重新投胎還差不多。”
“你什麽意思！”羅蘿忍無可忍拔腳就要撲上去，陸珩眼疾手快，立刻抱住了羅蘿的腿：“娘子，少說一句，少說一句。”
轉頭，死死抱住羅蘿，有對元安瀾道：“娘，你給我一點時間，我一定把玉嫻教好。過些時日，一定給你一個脫胎換骨的兒媳婦兒。”
元安瀾先是一笑，再是冷冷的哈哈大笑。末了，把臉端正，中氣十足的說：“好，陸珩，我給你十天為限，我要玉嫻熟讀《女誡》《女德》《女訓》《女則》，還有牢記什麽是婦德、婦言、婦容、婦功。十日之後，一一背誦，倘若做不到，那便邊休書一封，茲此不議。”
元安瀾雲袖一揮，氣勢如虹，坐於椅上。
“尹玉嫻，你說呢？”
陸珩的心涼了。娘這麽說，那不是正中羅蘿下懷，她求皇帝都沒求來的恩典，現在好了，娘現在拱手相送。他之前做的功夫都白費了。
陸老太看不下去了，小心翼翼的打著圓場：“那個，十天是不是太短了點，要不一個月吧，啊？”
陳氏和李氏今天解了心頭之恨，看夠了熱鬧，也該輪到她們扇扇點點火了。陳氏道：“婆婆啊，十天足夠了，既然身為陸府的少夫人，這些不過小菜一碟。公主還沒算給她琴棋書畫呢。”
說完，李氏會心的笑了。十天怎麽可能，以尹玉嫻那資質，熟讀《女誡》《女德》《女訓》《女則》，除非真如公主所說重新投胎得了。
羅蘿不是不知道元安瀾的話，是在為難她，逼她。一雙雙眼睛，往她臉上紮，主子，下人，都在看她的下場，應嗎？
羅蘿有點猶豫。
可是，她望著陸珩，眼眶一點點熱了起來。
“好。”
羅蘿的聲音，不大不小，陸珩聽得真真切切。
正當陸珩反應過來，喊了一聲娘子。羅蘿轉身走了。
大庭廣眾之下，羅蘿不辭而別，元安瀾瞇了瞇美目，第一次不予與計較，她舒服服的靠在椅背上，將碗裏的最後的一點冰鎮湯一飲而盡。
103
東苑，月亮升起。
羅蘿坐在床邊上，出神許久。
屋外有人在敲門。
咚咚咚。
羅蘿不耐道：“出去，我誰也不見。”
“是我娘子。”
燈籠下，樹影搖晃。陸珩在外頭艱難的抱著一摞書。有蚊子嗡嗡嗡了飛了過來，果不其然，一到跟前，就趴在他臉上不走了。
陸珩不敢動，斜眼往下瞧，挺大個兒。當下決定，等蚊子吸血的時候，再出手不遲。
臉在癢了。陸珩覺得時候到了，費勁的擡起手，他以血誘敵，誓要給敵人迎頭痛擊。
“啪！”陸珩狠狠一拍，得逞了！
羅蘿打開門，正好看到了這一幕。
四目相對須臾。羅蘿望著陸珩，有些心疼，也有些埋怨，就外冷內熱道：“你傻嗎？我不開門，你就自己打自己。”
“我——”
話還沒說，羅蘿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從陸珩臉上掠過，兀自就進了屋。
羅蘿走了，門是留著的。
陸珩把話咽回肚子裏，嘿嘿一笑。心裏道：打得好打得好。摟了摟懷裏的書，他興高采烈的跨了進門。
陸珩把書放在桌上，摞整齊。他見羅蘿蜷在坐榻上，下巴抵住膝蓋，是在出神。
“娘子你怎麽了？”
自打在正堂羅蘿跪下的那一刻，陸珩有點琢磨不透羅蘿，羅蘿一新想要離開陸府，怎麽又會貿然答應了娘，要在十天之內，學自己不擅長的東西。
陸珩忍不住懷疑，羅蘿是不是在打某種不為人知的算盤。
她是想走，還是不走呢？
糟了！陸珩腦子靈光乍現，驚出一身冷汗。
想走的幾率大吧。十天之期，擺明了最後是一定會把休書送到她手上的。
可不對，那羅蘿為什麽要跪呢？
為什麽？
羅蘿在坐榻上出神許久，才察覺屋裏不應該一點聲音都沒有。果然，就看到陸珩在桌子前搖頭擺尾，像個神經病。
羅蘿冷道：“你幹嘛？”
陸珩內心住了兩個人，正廝殺激烈，羅蘿冷不丁一說話。兩方立刻偃旗息鼓。陸珩恢覆正常，邁開長腿，朝羅蘿走了過去，笑道：“沒什麽。”他兩手負在身後，有些拘束：“娘子我把書給你帶來了，是看……還是不看。”陸珩最後兩個字說的小心翼翼。
羅蘿慢條斯理的說道：”看，怎麽不看。”對上陸珩的眼睛，有些話，她還沒有想好怎麽說，該怎麽問。
陸珩負在身後的兩只手，不知不覺攪在了一起，因為拘束，故而臉上的笑容也含蓄了。羅蘿望著眼前這個人，想起第一次被她踹下床的陸珩，明明是她的錯，他卻沒有怪她。
當時的他，便是這樣看著自己的。微翹著嘴角，眼白很白，瞳仁漆黑，裏面嵌了星星。
一樣的純澈，一樣的溫暖和安心。
沒有變過。
這雙眼睛啊……
羅蘿笑了，搖搖頭。
看到那笑，陸珩的心悸動了一下。經過這一事後，陸珩直覺，娘子似乎有點變了，至於哪裏變了，說不上來。
陸珩樂意在羅蘿面前裝傻，故意擺了一張認真的臉，他不問為什麽，而是說‘我臉上有東西嗎？’，甚至還裝模作樣的在臉上摸了一摸，借著燭光，舉頭看手，說道:“沒有啊。”
羅蘿忍俊不禁，把臉撇開。陸珩知道奏了效，拿出了蹬鼻子上臉的精神，身子一扭，窩在了坐榻上，是個要和羅蘿來一個四目相對的意思。
就算不對眼，聊會兒天總行吧。
“今晚我就教你看那些書？”
羅蘿趁陸珩還沒扭到坐榻的時候，斂去了笑，斜睨了對面桌上的高高的一摞。板著臉，嗤之以鼻：“不要。”
陸珩心裏的小雀瞬間跌在地上：“啊？”
“啊什麽啊。”
“十天很快就過了，雖說中明天開始，但是我們也得抓緊今宵呀。”
“什麽今宵銀宵，我現在沒心情，等有心情了再說吧。”
羅蘿起身就走。
陸珩犯了難，那照娘子的意思，不學這些，休書便唾手可得了。
“你既然是這個態度，又何必委屈自己，給我娘——”
羅蘿轉過身，燈影迷蒙，柔和了臉龐：“給你娘跪下是麽……我有我的打算，不必知道。”徑直走到房門便，打開門，站到一側，歪頭：“出去。”
“娘子。”
“我要睡了。”
“娘子我——”
“趕緊的！”
陸珩應果然聲站起來，羅蘿的臉上寫著，‘我沒有開玩笑。’陸珩很無奈。他現在猶如海上破爛的船，剛剛經歷一場狂風暴雨，好不容易挨到雨天轉晴，結果整個人就沈下去了。
女人真是弄不懂。
陸珩遭到門邊，不死心，想要再跟羅蘿膩一會兒，於是另起了話題：“今晚月亮不錯，我邀你賞月吧？”
羅蘿仰著臉望著他。陸珩立刻讀懂了，低下頭：“早點休息。”
羅蘿目送陸珩走了，毫不猶豫的關上門。而陸珩不知道，羅蘿關上門果然去了床榻，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，直到餵飽了兩只蚊子，門還是沒有動靜，他不得不走了。
羅蘿躺在床上，心裏很覆雜。睡不著，又起來，趴在窗戶上看到面。就看到陸珩挪著步子往對面的屋子裏去，直到關上門。
羅蘿收回目光，想起了兩次夜千行投擲的匕首，床頭刻痕還清晰可見。
羅蘿搖搖頭，長嘆一聲，走到床前，倒下去，臉埋進了錦被裏，擺了個大字。許久，羅蘿才把臉拔出來，憋了通紅的臉，眼裏透著狡黠的光。
不是死不承認麽，好那就陪你好好耍耍，不就是裝嗎，這有何難？
翎羽山莊到了晚上，景致最絕的。
方棋五年未歸，竟不知道山莊在父親的操持下，已經大變了樣。方棋的前面有人引路，他身後還有一個人，是阿七，阿七跟他一樣五年未歸，一樣的連現在大門往那邊開的都不知道。
他默不作聲，由著前面的人給自己引路，幾個人上了爬山廊，又到了了曲廊。要不是知道這是自己的家，方棋幾乎要懷疑自己的是不是走錯了地方，以前沒覺著山莊大，這次回來，竟然走了如此之久都還沒有大。
方棋的膝蓋有點算，趁次機會，他算是領略了父親的醉心園林的心思。
記憶裏，以前山莊占地頗大，可是景致單一，起了幾座樓，圍了幾座花墻，池子，花園，各有公用，如今也不知道父親如何動的心思，莊子被割成碎片，又通過各種刁鉆且頗具心思的廊連起來，遇水搭橋，貼墻堆疊湖石，水景和園景山景相互資借聯成一氣，點綴花木，景色互為滲透，似隔非隔。方棋覺得，自己怕是要在家裏來來回回走上幾次，才不會迷路。
“柏叔，這些年身子可還好？”
老管家邊走邊側著身，笑呵呵回道：“我啊還好，還能再為你爹賣命二十年。”
方棋笑了，點點頭：“難為柏叔一片忠心。其實這等小事，吩咐別人做就是了，你大可不必親自來的。”
老管家柏叔在山莊做了近三十年管家，自打主子在江湖上名聲傳開之前，他就跟隨在側，是山莊主人方翎羽最信得過的人。
老管家不認同的咦了一聲，認真道：“少主子說的哪的話啊。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。換其他人來，未必有我老頭子說的詳細，家裏變了，和以前不一樣了，少主子且看看 就知道了。”
“是啊，變化還挺大的。”
“對了，我昨天在院子逛了一天，發現從前的熟臉面少了許多。”
老管家在前面專心帶路，及至上了臺階，才聽老管家說道：“哦，這些年走的人挺多的，不在山莊裏當差，或是回鄉下，去外地，不過現在莊裏的人還是沒有少，和以前一樣，你最熟悉的人都還在，就比如說你柏叔我，哈哈。”老管家爽朗朗的笑了。
“柏叔說的極是。”方棋笑著，眼裏卻是疏離與落寞：“最熟悉都還在。”
上了覆廊，方棋隔著漏窗，望到了裏面的長長一串燈影。望風樓，父親的一個人寢居一應全在這裏，那都變了，只有這裏沒有變。
老管家柏叔帶路於此，止步，側了身子道：“少主子去吧，莊主在屋裏等你。”
方棋點點頭，又吩咐了阿七，在此等候 。
夜色裏，望風樓周圍茂密的樹枝，張牙舞爪，團團的將樓圍在了內裏，方棋自小就不喜歡這裏，覺得太過陰森，每次一進這裏，他都忍不住打一個冷顫。
雖然有一半是因為裏面的那個人。他的父親。
門是打開著的。
方棋猶豫了一下，先邁了左腳進去。
屋內的人，腿腳不好，坐在四輪車上，一手舉著書。側身對門，因為坐著，和背後的藏書閣相比，高低立現，頗為嬌小。
方棋一言不發，汗毛豎立。
“父親。您找我。”
此人方棋的父親——方翎羽。
方翎羽面無表情，舉著書，胡子垂至下巴，和年過五旬的老頭不同，方翎羽的顯得格外年輕，眉眼矍鑠。
側過臉，方翎羽瞥了一眼兒子，唔了一聲。眼睛有回到了書上，他開了口，聲音低沈且厚：“用過飯了嗎？”
方棋低著頭：“用過了。”
“聽說你今天上公堂了，所為何事。”
方棋目光閃爍，咽了一口唾沫，在父親面前，他還是太嫩。
但，他不信父親一點都不知道。
“一個姑娘失蹤了。昨天我見過她，當時是我替她解的圍，可是今晨上街，有人說那姑娘一夜未歸，不見了，有人認出了我，就認定是我所為，這才上了公堂。”
方翎羽看過來，鷹鉤鼻上的一眼睛冷冷。
“所以，為了證明你的清白，你就和流雲閣的萬俟蕭打賭，三日內找出兇手？”
方棋擡了眼睛，又低下。果然，父親什麽都知道。“是。”
方翎羽把書一合，放於一個大匣子內，匣子旁綴著一根繩子，方翎羽在藏書閣低下的木箱子內撥了幾下木片，一拉繩子，匣子載著書上了藏書閣。箱子的暗格起起伏伏，方翎羽嫻熟的操作著。方棋拿眼偷覷，那本書直立立束在了空缺的位置。
“以後再遇上官府的人，派人回來，我自會打點。”
“父親，不是我做的。”
方翎羽拍了拍手，睨了一眼方棋，拿起了桌上的書冊：“我又沒說是你做的。”
方棋欲言又止，猶豫了一下，不甘道：“那父親何出此言？”
“少和官府的人打交道，也不要把自己牽扯進去。聽說你和那萬俟蕭打賭了？還約定了三日之期。”
“是。”
方翎羽擡眼瞧他，冷冷嘲諷：“官府半年都破不了案，你？三天？”
方棋暗暗納罕，其實不用父親提醒，他自己也明白。
“三天，夠了。”
方棋雙拳在握，垂著眼簾：“我今天上了公堂，那官府的大人能力高低，一看便知，指望他破案，要等到何年月。再說，翎羽山莊耳目眾多，情報眾多，相信一定能有所收獲。”
方翎羽看著他，不疾不徐道：“流雲閣這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江湖邪派，也配和你打賭？你是誰，你是翎羽的少莊主，下一任的武林盟主。表面上贏了萬俟蕭、贏了流雲閣，又怎樣？為父期望你做的，不是這些表面，而是三月之後武林盟主之位重新遴選，你若在擂臺上贏了他，，那才是為父想看到的。所以那賭約此作罷，誰是兇手官府自有定奪。”
“可是父親——”
“方棋。”方翎羽沈聲警告道。
方棋渾身一凜，跪下。“父親。”
方翎羽的下半張臉攏在光暈裏，鼻子突兀，兩腮無肉，三白眼裏透著陰冷，放下了那書，薄唇小嘴輕聲道：“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。不該你插手的事，不要插手。官府的事，我們翎羽山莊還是不出手為妙。”
“好了，回去吧，你近日剛回來，好好休息，你那個萬俟蕭的賭約就此作罷。”
說罷，方翎羽揮揮手，示意方棋出去。
方棋看了一眼，低下頭，收了腳緩緩起身。
難道真要作罷嗎？
“我們打個賭吧。如果我找到了真兇——你，就在剛才發生爭執的地方，那個茶樓上，當著大家的面大喊三聲，我錯了。”
“我還以為是多大的賭註呢，沒什麽，不就是道歉麽。這麽好辦，但，如果你沒有呢？”
“反之亦然。”
“道歉哪夠啊，就你說的那地方，跪下，同樣的大喊三聲，我是兇手。”
“你太過分了。”
“過分嗎，是你要和我賭的，而且這是你唯一能證明自己是個清白的機會。說起來，如果你不是兇手，其實勝算蠻大的。”
“好，我跟你賭。但是我得改一個條件。”
“什麽條件？”
“高喊三聲，你是個王八蛋！”
方棋哪裏肯認輸，王八蛋，他一定要萬俟蕭跪在自己面前承認自己是個王八蛋。
“那父親早些休息，我就下去了。”
方棋轉身向外走。方翎羽卻莫名其妙的道：“你那——你妹妹的屋子，還留著，和從前一樣，沒動過。”
門前的人身子僵硬，盯著漆木門檻，眼睛驀地湧起了霧氣。
方棋繃緊牙關，擡起頭，望著前方一片幽暗，艱澀道：“是，知道了。”
104
一大早，陸珩都來不及和羅蘿大聲招呼就到了天下第一綢緞莊。早前就聽說鄰國的使臣要來，皇宮連夜裏面下了單子，讓他們要提前準備好。
為了趕制這一批上等的料子，綢緞莊調派了人手前往貨源地，昨晚第一批貨道了，繡娘們為了著緊時間，一分到料子，便著緊時間穿針引線，否則後面的貨陸陸續續的到，就來不及了。
天下第一莊的繡娘在大瑨，乃是個頂個手藝強。那天下第一，有一半的名頭還得歸功於她們。
陸珩不比父親陸寧德有手藝，就好比如現在，缺人手的時候便是父親親自上陣。別看是個大老爺們，疊搶針，反搶針，以及織錦針和散套等等，不在話下，比之莊子裏的繡娘還要厲害上三分。元安瀾身上的有好些衣裳，就是出自他的手藝。
陸珩百無聊賴，看著自己身邊的人都有事情做，就他閑著。就著桌子以手支頤，陸珩道：“爹，你叫我來，又不給我事情做。”
如果沒事做的話，他想回去了。回去陪娘子，十日為期，今天是第一天。
“別慌，我叫你來，是因為待會兒還有一批貨要到，在梵音寺旁邊的那個碼頭，我現在不忙著嗎，就不去了，你替我去。”陸寧德捏著針尖搔搔頭，看了兒子一眼：“怎麽你想回去啊。”
果然知子莫若父。陸珩情緒低落，替父親把絲線捋了捋。昨晚羅蘿的說的話，還言猶在耳，她說她不想學，那他還怎麽教。
“怎麽不說話？”陸寧德撿了空閑瞄了兒子一眼，手上的功夫沒有落下。不徐不疾，一如他溫厚的性子。
“爹，我現在可是體會到你的難處了。我現在被娘還有娘子，弄得一個頭兩個大。我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她們和和平相處。”
陸寧德咧嘴一笑：“嘿嘿，傻孩子，這裏面也有訣竅的嘛。沒有人一開始就會的，只有走過一道道彎路，才知道捷徑怎麽走，如果一開始有人跟你說直走，你也不會信啊。所以切身體會了，辦法就有了。”
陸珩兩手抱著腦袋，沮喪望著父親手上的海棠的花萼慢慢成型：“之前事情沒有那麽早的時候，或許還能周旋一二，可現在，爹，我真的怕娘真的會把娘子休了。”
“休了你會怎麽樣。”
“什麽怎麽樣？”
陸寧德搖搖頭：“你呀，從小到大就沒有求過我們，可你為了玉嫻，那一跪，你娘和我都沒有料到，我看你啊也是情根深種了。她真要走了，你呢，也跟著走嗎？”
這個問題，陸珩還沒有想過。比起羅蘿離開，他更在意羅蘿昨天的那一跪，究竟什麽樣的心思，會讓心甘情願的說自己的錯了，還‘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’，如果不是確定她有離開的決心，就是打死他也不會相信羅蘿會說這樣的話。
女人心海底針啊，陸珩昨晚想了一個晚上也不明白。如果真的要離開，羅蘿又何必如此呢；大可像從前那樣，不管不顧，惹怒了娘，一紙休書手到擒來。他雖然求過娘，但是也沒有把握娘在盛怒之下，還會信守承諾，要知道，娘是個信奉權威的，她是公主，從沒有人敢忤逆她，當然羅蘿除外。
陸珩思緒從遙遠的地方飛了一圈又回了，嘆了一口氣：“容我再想想。”如今形勢緊迫，如果羅蘿繼續滿不在乎對待這個賭約，那他只能自爆身份。
夜千行就是自己。如此一來，娘子或許就能踏踏實實留在陸府了吧……
羅蘿睡到日曬三竿才起，凈了面，用了飯，她把手一抄，坐在坐榻上，望著那一摞書，那書從昨晚到至今就沒有動過。
背嗎？對羅蘿來說真不是個問題。
因為她很清楚，看了是輸，不看也是輸，何必累眼睛呢？還是顧著當下，眼前的這盤紫葡萄。於是羅蘿優哉游哉擺了個羅漢姿態，那些水靈靈的葡萄，一個個進了她的嘴。
唔~冰鎮的酸甜滋味，不要太好。羅蘿咂摸咂摸嘴，她的具體計劃也在腦子裏逐步浮現。
依照陸珩的性子，就算她到時候輸了，也一定不會丟下他不管。到時候正如陸珩先前與她說的那樣，可以到外面找一處地方，兩人一起過日子，沒了他娘的管束，想幹嘛幹嘛。
至於昨晚那一跪，實乃看在是陸珩的娘份上。要是換在從前，元安瀾就是把家法拿出來，她也絕不會妥協一分半點。
想一想以後的日子，羅蘿心裏還是十分向往的。不過再十日之期前，她得找一個機會確認一件事。
羅蘿望著那些書，哀怨一嘆，想起當日在吉峰崖下，哥哥所說的話：“山下的男人就喜歡騙你這樣單純的小姑娘。”
她一直覺自己不傻，沒想到還是被騙了。
彼時，有人透過門扉打眼往裏面瞧。倆丫鬟收回眼睛，尋了個角落說道：“她怎麽還在吃。不會還要一盤吧，不用看書了嗎，真想少爺休了她啊。”
“哎呀，那是少爺想休她，你沒聽說嗎，少爺為了少夫人的事，都給公主跪下了。真是沒瞧出來，少爺竟然這麽疼少夫人。你說說，她哪裏好，少爺就這樣迷她。”
“所以啊，公主為這事兒才慪氣呢。對了你聽說沒，我聽素香姑姑身邊的人說，公主好像要給少爺納妾了。”
“什麽？真的嗎？”
“咳咳咳！”
倆丫頭立刻轉身，和後面出聲的人打了個照面。是小暖，小暖許久沒有來東苑了，倆丫鬟一見不是理事的，便笑開了顏：“我當時誰，原來是小暖姑娘呀。許久不見，氣色真好。”
小暖生的粉面桃花的，淺淺一笑，眉眼有幾分嫵媚的意思，她看著兩人:“不要說嘴了。少夫人呢，在哪兒？”
丫鬟往裏面一指，努努嘴：“裏面，用了早飯後，嘴就沒有停過，在裏面吃葡萄呢。”
“還沒看書吶？”
“沒有。我看她壓根兒沒把這件事，當回事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小暖仰起臉，滿意的笑了，提起裙角跨進了門，聲音如鈴：“少夫人。”
羅蘿一看來者，喲，稀客啊。
羅蘿一個人的時候，坐姿極其不講究，跟個粗野男人似得。小暖受過規規熏陶，如此一見瞠目結舌，比之她離開東苑的時候，還出格。
小暖見了，絹帕不由自主掩了面，施施然給羅蘿請了個安，起了身：“少夫人請你往正廳去一趟。”
羅蘿蹙眉，保持姿勢，一動不動：“什麽？又去啊。”
小暖兩手放在一側，是個老老實實的樣子，低眉順眼的說：“公主已經在正堂候著了，還請少夫人快些。”
小暖福了身子，就出去了。
羅蘿撐直了腿，坐起來，抹了一嘴葡萄水。這母老虎又想幹嘛。羅蘿想了一想沒有想出個所以然，陸恒不在家啊。母老虎是不是昨晚想不通今天要對她實行家法呢？
大約不會吧。她是公主，怎麽能言而無信呢？
耍賴，羅蘿還是在行的，她山賊都做過，害怕一個女人把她怎麽樣？
真要敢動她，大不了魚死網破。
但這終歸是想一想，萬一，母老虎找她不是為了這個。羅蘿趿拉上鞋子，算了還是去一趟為妙。否則屁大點的事，也能讓母老虎搞出個驚天動地的來。
事已至此，她也不想搞事情，先把態度放端正。
元安瀾在正堂吩咐下人打點出行所需，見羅蘿來了，她跟沒事人一樣。
“兒媳婦兒，走，陪婆婆我去趟梵音寺。”
“去寺廟？”羅蘿本能覺得眼前的人是在沒事找事，她註意到地上有兩箱物什，裏面裝的是什麽不得而知。
“呀，你不用帶衣服的嗎？”
“什麽兩天？”羅蘿不明白，元安瀾說的什麽？
元安瀾看著羅蘿，臉上的笑，別有深意：“我們倆個要到梵音寺住兩天。你呢，也可以在那裏好好靜靜心，看看書。”
要出門兩天？羅蘿搔搔頭，小暖根本就沒有跟她說，這個丫頭，存心玩她是麽。
元安瀾指揮著下人，搬著那個，扛起那個，務必輕輕的放在馬車上。
羅蘿不想走，猶猶豫豫說道：“我覺得，我可以不用去，待在府裏一樣可以看書。”
元安瀾心裏早有打算，美目精光一閃而過，她怕怕手上虛無的灰：“怎麽能不去，後天就是十五了，陸府這麽多年的規矩。每月的初一和十五，女眷們到要去梵音寺誦經祈福。順便求一只簽。往次都是你大伯母和二伯母和我一起去的，這次，就和你一起吧。”說吧，仔細上下打量了尹玉嫻的衣裳：“還行，你也不用帶什麽，走吧，馬車在外邊等著了。”
元安瀾拔腳就走，不給羅蘿掙紮的機會。這時壯漢家丁擡了一箱子過來，叫住了她：“公主，您的衣裳是放在第幾輛車上？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